轻井泽

【警惕跨国恋—17:00】逢双记

*七夕活动 17:00

  

  

苗疆的海边,八岁的赤羽信之介背一筐鱼,赤着小脚走过漫长的海岸线。

他停下脚步,捡起一枚孔雀石色的贝壳,扔进背篓时,他看到自己的小手,因为最近惯用绳网拉鱼,留下了新的旧的深深浅浅的伤疤,像是被海水侵蚀的礁石,他手上的肌肤也呈现小麦色,而在三个月前,这双手仍白皙柔嫩,只握过铜地刀柄与撰写和歌的笔,如今他连小脸都褪去一些婴儿肥,显得瘦削而干练,除了那双眼睛,它们是雨季海水一般明亮的灰,是骄傲而凛然的。

赤羽停在岸边遥望海平线上一线云烟,以及更远的山峦。

海那边的群山之中,是否有他的故土东瀛呢?

他是三个月前流落到苗疆海边的,他随着海浪被冲上岸时,脑海中只有支离破碎的记忆———涌入鼻腔的海水,一个中年男子悲伤而决绝的脸消失在海水中,一句“少主请奋力向岸边游去”,还有额头撞到礁石时在水中逸开的血丝。

小赤羽在海边的晨霭里孤独的眺望,仿佛一只云中的小海鸟。

每一片海都在等待一片岸。

他得救的契机是巫教圣子恰好要在苗年巡海,华贵的轿辇绘制着千万只蝴蝶,在人间代行蝴蝶母神出巡,八名力士抬起轿辇,数十名祭司随侍,身后的百姓虔诚尾随,祈求神灵的庇佑。小温皇身着沉重华丽的祭服,满是刺绣与宝石的衣袖比甲胄更为坚硬。他端坐在轿辇的垂帘之中,敛眸不语,远远看见一个红通通的小小身影趴在海滩上,服饰不是苗疆样式,更不是中原样式,像是典籍记载的东瀛服饰。

小温皇抬眼一望,圣子出巡期间不能说话,双脚也不能落地,他抬起手腕,大祭司立刻恭敬地迎上来,准备承接神灵的旨意,温皇用小手指向海滩,手腕一转,如蝶翼振翅,这是示意大祭司带回沙滩上的人,就这么救下了小赤羽。

小赤羽撞到礁石导致头上有伤,在圣子居所的偏楼昏迷了几日后才醒来,却发现记忆有损,只依稀记得自己名字和一些迷糊的身世,只会说东瀛语,不通苗疆话。

侍女告诉他,是圣子救了他,小赤羽偷偷遛出自己住的小楼,远远看过每日坐在祭殿之中的圣子一眼,竟然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孩,端坐在重重苗绣垂帘之中,妆扮得华丽隆重,小脸冷淡,眼睫垂下,并不看跪拜着祈求祈福的人们。

帘外飞入一只燕尾蝶,小圣子抬眸去看,目光追随流光溢彩的蝴蝶轨迹。

蝴蝶又翩翩飞远了,小温皇的目光随着蝴蝶穿过重重绣帘,与门口站着的小赤羽对视了。

晚上,小赤羽想办法躲过侍卫,爬进了小圣子的居所。

他翻窗时发出一点动静,圣子的床颇像是中原的拔步床,只是两侧都有开口,床隐藏在重重叠叠的门阁深处,点着一盏灯,温皇揉着眼睛坐起来,冰冷地直视窗边的小赤羽。

说是圣子,其实仍是单薄的八岁孩子,双门拔步床宛若一个精美而巨大的箱笼,圣子的寝衣裙摆垂落下去,仿佛死去的蝴蝶。他没有盖被,有什么游弋上了他小腿。

“有蛇!”小赤羽一惊,指道。

小温皇笑了笑:“是我的宠物。”他见是救过的红发小孩,又斜卧回床上,那条小蓝蛇顺从地绕上他洁白纤细的小腿,冰冷美丽的蓝色鳞片缓缓贴上洁白肌肤,缠绕着纤细的肢体。

小赤羽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有点脸红,他想别开脸,又觉得也许没什么,他努力组织声调:“我是来感谢你的。”

他刚学会苗疆话,还有点生硬的东瀛口音。

小赤羽把一直别在身后的小竹笼拿起来,里面是几只蓝蝶。

小温皇有点惊讶,他盯着蝴蝶,而小赤羽捧着蝶笼走上前,坐在圣子的床边,认真道:“送给你。”

他那身东瀛服饰残破不堪,又沾了海水,侍女给他换了苗疆服饰,短褂配着长裤和下裳,琳琳琅琅挂着银饰,但绝对不会有人将赤羽错认为巫教少年。

因为没有巫教人敢直视圣子。

温皇接过蝶笼,端详了会儿,开口:“你是第一个送我东西的。”

小赤羽惊讶问:“但我看其他人都会在你的殿门外送上礼物。”

那些礼物有些装在象牙匣中,有的装在珍贵的檀木箱中,偶尔能从开启的一线箱盖,看到流泻出的璀璨宝光。

连献给圣子的瓜果都是最新鲜的。

“那些是供奉,不是赠与。”小温皇垂眸看着这个东瀛少年,烛光与月下,那眉眼稚气但能看出日后华丽张扬的轮廓,长眉和明亮的眼眸更是精神极了。

他笑了下:“我很喜欢。”纤细白净到仿佛从没有拿过除祭祀苗刀以外的小手指端起竹笼。带点着迷地端详脆弱而艳丽的蝴蝶。

小赤羽看圣子自己坐在重重床阁中,就像看另一只蝴蝶。

“真可怜。”小温皇喟叹,“它们只能待在笼中直到死亡。”

正当小赤羽以为他会放出蝴蝶,却听到小温皇带一点冷酷的平静口吻道:“我要一辈子把它们关在笼中。”

那是小赤羽第一次窥见苗疆圣子的灵魂一隙,仿佛有毒的蝴蝶鳞片一闪而过,危险美丽到令人战栗。

此时,门却被叩响,门外传来女祭司的询问:“圣子大人,侍女说您的房间有响动,是还没安歇吗?明日便是春祭,圣子大人,要早些歇息,请允许我进来为您准备安神香。”

小赤羽一瞬间有点慌,他询问地看着小温皇。

小温皇小声道:“你知道擅闯圣子居所的下场吗?”

小赤羽摇摇头。

小温皇吓唬他:“会变成春祭的人牲,在祭祀中被剖开胸膛,捧出心脏献给身为山灵的老鹰。”

小赤羽惊慌地瞪大眼,就被小温皇捂住嘴,他听到小温皇恢复了圣子那空灵端庄却冷漠的语调:“大祭司,请稍等。待我整理一下仪表,你再进来。”

小温皇掀开被子拍了拍,小赤羽便爬进去。

被褥里的空间昏暗无光,透进来一点光。

大祭司踱进来,一盏一盏点亮油灯,开始点燃安神香,实际上她不动声色观察四周,小温皇仍旧坐在床上,声音倦意很浓:“我好困。”

大祭司柔声安抚他:“马上就可以安歇。”

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,点安魂香只是借口。

大祭司走到打开的窗边。查看一番,询问小温皇:”圣子大人没有听见响动吗?”

小温皇摇头:“您知道我睡觉很熟,刚才是做了个噩梦才惊醒。”

小赤羽趴在被子下,灯一盏一盏点亮,透过薄被,过滤下朦胧的光晕,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,只能盯着近在咫尺的圣子衣摆,近看才发现,温皇的寝衣边缘都以银线绣了蝶纹。

他还闻到了香气,不同于任何他已知的香料,那香气仿佛是从温皇的肌肤中散出,幽幽然,带着一点孩子特有的乳香。

他还想闻闻,脚上却传来冰冷的触感,蜿蜒着游走在小腿上。

小赤羽意识到那是方才的小蛇,他寒毛倒竖一惊之下,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,感受到那条冷血动物探进腰间,又游弋在自己背上,冰冷的鳞片在皮肤上引来不适的触感,小蛇发出的嘶嘶声仿佛就在耳边。

小赤羽听见大祭司行礼告别后,熄灭了油灯。退出圣子的居所。

脚步声远远下了楼,小温皇才掀开被子,露出趴着一动不动的僵硬小孩,就听见小赤羽带一点哭腔说:“有蛇。”

小温皇惊讶:“这么小一条蛇你也怕?”

小赤羽嘟囔:“谁都会怕吧。”

小温皇把手伸在小赤羽的领口,那条小蛇就顺从地从小赤羽身上爬出来,绕上温皇小臂。

小温皇用小手指摸了摸蛇头:“它是我唯一的朋友。”

小赤羽听见后,仰头看他,眼神清澈。赤羽的眼睛很大,眼尾上翘,那灰色的瞳色另温皇想起自己看见过的一只小狐狸。

而后来那只小狐狸怎么样了呢?温皇依稀回忆起,大祭司说既然这只狐狸获得圣子的垂青,必定是要侍奉蝴蝶母神的,便吩咐手下将幼狐被开膛破肚,上贡给了蝴蝶母神。

小温皇自回忆中回到现实:“她是出去吩咐侍卫,搜查四周,你今晚回不去了。”

小赤羽坐起来,他问:“那我今晚可以住这里吗?”

继被擅闯居所后,小温皇又听到了更逾矩的请求,他打量赤羽的目光,仿佛在观察有趣的小动物。

“好。”小圣子最终道,他给了小赤羽一个苗绣枕。

小赤羽小心地躺在另一侧,恪守礼节,没有离温皇太近。

他悄悄睁开眼,小声道:“为什么你身上香香的?”

黑暗中小温皇平静道:“他们会在我的饮食中加入香料,也会让我用香料浸浴,随时保持洁净。”

小赤羽好奇问:“苗疆的圣子都要这样吗?”

小温皇:“这样烧起来就会有香气,可以解释为神迹。”

小赤羽惊讶道:“他们要烧你?!”

难怪大祭司监视得那么频繁,原来是怕圣子跑掉。

小温皇:“他们没跟我讲,但是我知道,历代圣子都要九岁献祭给蝴蝶母神。”

小赤羽认真说:“我带你跑吧。”

小温皇笑了下:“你要带我跑去哪里?”

小赤羽沉思:“渡海,跟我去东瀛。”

小温皇:“太远了。”

小赤羽很着急:“可是你到九岁时怎么办?”

小温皇看着他,十分平静:“我会有办法的。”

小赤羽嗯了句,不放心又嘱咐:“他们说我的记忆会逐渐恢复,等我记起来我在东瀛的身份,我再来问你要不要一起走。”

小温皇转过脸看他,半晌说了句谢谢。

而小赤羽闭着眼,回了句:“应当的,我有恩报恩,你也救了我。”

小赤羽半夜醒来一次,小温皇睡得十分规矩,双手交叠在小腹。小赤羽偷眼看他月光下的稚嫩轮廓,然后他看见小温皇枕下,露出了一角银质的柄。

这东西,小赤羽在侍卫身上见过。

那是一柄苗银匕首。


  

第二日,为了能顺利出去,温皇早早穿上华丽的冕服,苗疆男女皆穿耳孔,他取了一对珍珠耳坠戴上。便坐在了门外的轿辇,他以让侍女查看天气与取蜜水为由,支开两个侍女。

而赤羽掀开轿辇后方的布,钻了进去。趴在座椅下方空间。

而温皇用宽大华丽的裙裳盖住座椅,赤羽趴在榻下,捂紧自己嘴边啊,幽暗的视野里,能看见华丽的裙摆上银子和宝石的光芒,还有温皇的小脚尖,悬挂着小铃铛,轻轻在摆动。

赤羽早就发现,在白天,圣子的双脚不能落地,铃铛触地即响,应当是为了限制圣子的行动。

外面人声鼎沸,有子民在大声祈求蝴蝶母神保佑风调雨顺无灾无病。

温皇想必又是那副无悲无喜的冷淡神情。

轿辇巡游到了一处供奉蝴蝶母神的庙宇,轿夫放下神辇歇息,三三两两结队去喝水用餐。

而圣子在巡游这几日,都不准进食水,晚上才能用膳。

温皇的脚跟踢了三下座椅脚,这是提醒赤羽溜走的暗号。

布帘被掀开,赤羽钻出去,过一会儿却又窸窸窣窣钻回来。

温皇正疑惑,脚下的椅子却伸出一只小手,塞给他几枚点心和一枚鲜果。

点心和鲜果是供奉在母神塑像前的。

趁周围人不注意,温皇迅速把点心塞进口中,注意着周围动静,不动声色嚼着,他也确实饿了。

过了几夜,窗边又有响动。

圣子坐起来,果然看见赤羽又翻窗进来。

“你怎么还敢来?”小温皇好笑问。

“你不也没锁上窗户吗?”小赤羽道。

他这次背了个斜挎包,一样样往外掏工具,小温皇拿起锉刀问:“这是?”

小赤羽问:“你那些满是铃铛的鞋在哪?”

小温皇不明所以,指了指墙边那一排巨大的衣柜。

小赤羽打开后,看见了无数华丽的祭服,他在下层找到那些鞋。拎回来,坐在床上,用工具撬开铃铛,取出里面的小珠子,再把铃铛复原。

“这样你的脚就可以落地了。”小赤羽认真道。

温皇支着脸,看着他低头的认真侧脸,忽然问:“等你的伤彻底痊愈。你想侍奉我还是出去自己过?”

小赤羽一边拆铃铛一边思考:“我出去过吧,你能来找我吗?”

温皇挑挑眉,过了一会儿才道:“可以去找你。”

小赤羽不知道的是,侍奉圣子,意味着要做圣子的人殉,在九岁时一起被架上火潭,化为献祭给蝴蝶母神的飞灰。

#

赤羽背着自己所剩不多的行李———那件经历海水浸泡与礁石撕扯而残破的东瀛服饰,温皇吩咐侍女为他准备的衣物鞋袜,还有一些足以生活无虞的钱财。

小孩在巫教寨中租赁了一间小房子,由圣子的侍女作保,说他是被圣子赦免奴籍的侍童。

侍女走后,房东向他好奇打听圣子的情况,赤羽守口如瓶。

这边一面临海,小赤羽问到海的位置,便去了海边,今日恰好赶海。

小东瀛崽一看那情形,血脉便觉醒了。他加入了赶海队伍,把晚饭捡足了。

他很快与附近孩子混熟了,成了孩子王,另一波孩子也有个孩子王。经常暗暗想和赤羽争锋,而赤羽认为他们太幼稚,不屑浪费太多时间,有这时间,还不如苦练潜水技术,毕竟他也是有憋气功夫在身,才从海难中捡回一条小命。

过了一个月,温皇让侍女传信,又送来木板与丝绢,说他明日就来找赤羽。

第二日黄昏,温皇果然乘着轿辇来了。大祭司陪同,她威严的目光扫视这个普通的小院,发现从院门到屋门,摆了一圈木板,又盖了丝绢,确保圣子行走时不会接触泥土,才勉强没有出言,只是嫌弃的目光令人不适。

大祭司道:“圣子大人,不能呆太久,一个时辰后便要回去。”

温皇今日穿的鞋铃铛完好,他神情平淡的走过铺着丝绢的木板,脚下的鞋发出细碎悦耳的声音。

但他一进门,就飞快地脱了鞋,跳到地面,不见天日而格外雪白的脚趾畅快地踩在地板上。

赤羽看得目瞪口呆,随即又明白了,他道:“没事,随便踩,我擦过地上的石砖。”

两人坐在榻上,赤羽好奇问他:“大祭司怎么允许你出来?”

“我以前发现过她在账目上有问题。”温皇道,“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外出要求,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
温皇端详他:“你最近干什么去了,怎么黑了?”

原本赤羽看上去是个白皙的小少爷,现在却是小麦色,虽然配上他生机勃勃的眉眼,也照样俊秀。

赤羽一脸得意:“我学会下海采珠了!”

他跳下榻,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布袋,捧给温皇。

温皇从布袋中倒出一颗珍珠。虽然尺寸不算十分大,但圆润而洁白,品相倒是好。”

赤羽说:“我看到你会戴珍珠耳环,送给你。”

温皇的小手掌捧着小珍珠,端详了会,道:“苗疆讲究成双成对,鸾镜成双,花枝并蒂。”他抬起眼:“再送我一颗珍珠吧。”

小赤羽见他喜欢,抿嘴笑了,嗯了一句。

下水采珠十分辛苦,顶着酷暑忍受海水浸泡,但小赤羽想起朋友嘱托,还是一次次下水,攒了一些珠子,但品相都不如送给温皇那一颗,他也晒得越发黑,身上多了新鲜的伤口。

这几日,巫教城内打扫一新,张灯结彩,人们说苗王来访了。

苗王来那一日,赤羽背着小背篓,被人群挤的回不了家。

苗王坐在车辇上,容貌威严,他身侧坐着一个红发小孩,十分稚气,东张西望。

旁人说那是苗王幼弟千雪孤鸣。

最近温皇也许被管束很严,很少出来见他。

小赤羽也很体谅,而且随着记忆恢复。他的头痛也剧烈起来,温皇的侍女送来了不少药物。

不过他最近采珠大有收获,找到了另一颗完美的珍珠,尺寸上也与温皇那一刻相匹配。

开蚌时,小赤羽十分开心,他在离开东瀛前,终于可以送给温皇另一颗珍珠。

这日小赤羽背着背篓回来,在一处巷子却听见熟悉的声音。另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他却没听过。

他在巷口探头一看,竟然是小温皇与小千雪孤鸣。

温皇背对着她,满脸无奈拽住小千雪:“小王爷,该回去了,大祭司要四处找我了。”

小千雪得意洋洋叉腰:“温仔你别怕,我跟王兄说了带你出来玩,他会跟你们族长说的,大祭司也不敢说什么”

小千雪还从小斜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:“我看你喜欢戴珍珠,这是王兄带来的礼物之一,我要来专门送你。”

那是一串珍贵的珍珠手串,每一颗珍珠都宛若龙眼,洁白无暇。

自然比小珍珠要更华美。

小赤羽愣在原地,心里有些闷闷不乐,却不知为何,小孩突然觉得自己下海采的小珍珠送不出手了,他探手进衣兜,黢黑而满布伤痕的小手掌心,躺着一枚小珍珠,他失落地握紧珍珠,垂下手,不一会儿就渗出汗意,沾满了汗的珍珠想必更配不上小圣子。

温皇似有所觉,转过来看了一眼。

巷口却空无一人。

  

小赤羽垂头丧气,一路踢着石子回到住所,门口却站着一名东瀛武士,见到他后,东瀛武士激动地迎上来,低头,单膝跪下:“少主,属下来迟。”

赤羽记得他,他是父亲的家臣,在详谈后,武士与他商议,三日后,家中便会来船接他。

温皇再也没有托侍女传过信,或许他有了新朋友,那条小蛇与他,不再是小圣子唯二的朋友。

小赤羽托房东向圣子的侍女留下告别的信。

信中他说:“若一期一会,请不要忘记赤羽信之介。”

他回到东瀛后,也托人打听过巫教的消息,纵然天南海北,他仍为远方的圣子担忧九岁的祭祀。

派去的家臣禀告:“………巫教,已经有了新的圣子。”

良久,小少主才道:“我知道了,你退下吧。”

远方再也没有故人的音信。

  

三十年后。

西剑流意图入主中原,已是西剑流军师的赤羽重新踏上这片土地,战况愈烈时,他听闻了神蛊温皇的名号。

历经生死,再见故人,却已是针锋相对。

但无论如何,当年的小圣子仍然活在世间,不能不说是幸事。

他怀着复杂的心意,登上神蛊峰,一见面,他便知道,这是当年的巫教圣子。

温皇待他礼貌却疏离,眼中是陌生的敌意。

赤羽并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自己,但他也能伪装得十分完美,假装面前人不是他幼年时最特别的一段机缘。

他们言语机锋,刀扇相向,步步紧逼。

但他在对峙之余,却注意到温皇并不喜欢行走,或许是当年身为圣子不能轻易下地的习惯所致,赤羽暗忖道。

他越是与温皇交谈,就越是怅然,温皇仍旧饲喂蝴蝶,仍是心仪蓝宝石,他的文士帽上镶嵌着珍珠,一件件都能唤醒他的回忆,但那颗旧珍珠,却再也送不出去了。

直到温皇死在天允山。那一夜,他从怀中掏出锦囊,倒出一颗泛黄的小珍珠。

经过多年的摩挲,珍珠已然失去了光彩。

“神蛊温皇,你应该已经不需要这颗珍珠。”赤羽想自嘲地一笑,却发现嘴角牵动不了。

事到如今,赤羽信之介你也不必惺惺作态得悲伤,是你亲手促成他的死亡。赤羽冷酷地想。

但当晚的梦,他梦见了当年的小圣子,他们相约去赶海,小圣子脱掉了铃铛鞋,自由地行走在海边,他想要叫住温皇,但海风鼓噪,温皇完全没有听见一般,朝着海与天的尽头走去。

海涛席卷而来,小赤羽想跑去拉住他,但那湛蓝的小小身影被浪头一打,化成千万只破碎的蝴蝶,他奋力抓住一片蝴蝶的翅膀,在无数绚丽的蝴蝶鳞粉中醒来,怅然地摊开自己的手,掌心没有他杀死的蝴蝶,只有一颗旧如回忆的泛黄珍珠。

  

温皇死而复生,他前去告别。

时隔多年,当他对温皇说出:“随我去东瀛时。”恍惚了一瞬,只一瞬,他便清醒过来。毅然诀别。

历经种种,温皇瘫痪后再次醒来,他总是那么折腾,而东瀛的赤羽这日接到了远方故人的来信。

仍是温皇那一笔糊涂字。

温皇问:“赤羽先生,一别三十余载,可曾记得亏欠在下一物。”

还珠楼今日来客。

赤羽在小花园自己倒茶,十分熟络。

温皇姗姗来迟,赤羽头也不回:“你不是找我要债,不敢要了?”

温皇:“面对军师大人,我怎敢要债,分明是只敢探询。”

赤羽不语,忽然伸出手,慢慢摊开手心。

与成人的掌心相比,那颗小玩意看起来更小了,而且早已泛黄残破,着实不是体面的礼物。

但这是小赤羽能给出的最珍贵之物。

多年前,本该由一双黢黑有伤的小手送出的珍珠,历经三十载,终于送达。

温皇他捻起珍珠,放在手心,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微笑,慢慢地冲赤羽摊开手。

赤羽不可置信睁大眼。

温皇手心有两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珍珠,都有泛黄,似旧了的月色,又似旧了的回忆。

两颗珍珠紧紧依偎,天长地久。

  

“苗疆讲究成双成对,鸾镜成双,花枝并蒂。”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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